被太阳晒过的沙子
特雷西呼出一口气。一阵又一阵的疼痛随着创口集中汇聚在大脑,又像烟花一样穿到全身。汗水顺着额头滴落,落在手上,与自己方才捂着创口现在鲜血淋漓的手融为一体。
目标已经逃之夭夭。特雷西在时间的计算上出现了错差,导致不但没能及时到达目标所在的地点,还被埋伏的人重创。情急之下,她挣扎着爬到了一处掩护处,上方却突然坍塌,她被困在了这里。
在被杂物强制隔绝的寂静中,只有自己的心跳和随着心跳慢慢从体内流失的鲜血能被特雷西听到——当然,还有因为失血慢慢流失体温,她感到喉咙处传来的腥甜,猛烈的咳嗽了几声,透过杂物缝隙的残光看到自己的手上染上了更密集的染色液体。
难道要这么因为失血过多而死吗?特雷西合起眼眸。一直以来最不值钱的就是她的命——连她自己都一直这么觉得。那场烧死养父母的大火之后,她早就走上了一条注定视生命为鸿毛的道路,在他人的错综复杂的关系中担任其中某方的利刃…
不,与其说利刃,更像是某方为了够到欲求之物,花钱买来的垫脚石。这些垫脚石对于委托方而言,是批发的,即使少了一个也依旧会被轻易取代…至于医院那边,也是同样的道理。
那些自己不能失去的人呢?特雷西的脑子里第一个跳出的就是伊索。那白发的女孩,用她沾满灰的小手,颤颤巍巍给她递上一颗同样沾灰的橙子糖,拭去她的泪。后来随着一声枪响,橙子糖骤然碎裂溢出汁水,化为从伊索掌间滴落的殷红的血,当然还有她特雷西的。她被攥住脖子,匕首一刀一刀的,携带着伊索沉重的恨意刺入她的体内。她最后的依靠也病变成了陌生的模样。
碎裂的橙子糖化为灰烬落下,这层壳子剥落后却露出了金黄的太阳。失血过多让特雷西有些头晕,在意识开始模糊前,她突然想到了萨缪尔。
小狗兽人把她们共同的住所布置的让所有光都能透进来,让她用沾染过不知多少人的鲜血,又不知缝合过多少狰狞可怖的伤口的手埋下一颗稚嫩的幼种,随后让她抚摸叶子的叶脉。在手指碰触叶脉的瞬间,她感到生命的温度缓缓的流入她的全身。
日复一日的相处下,她拿在手中的不只有医疗器械和匕首,拿在手中的还有带着饭菜香的锅铲和柔软的盖在总踢被子的小狗兽人身上的绒毯子,那条绒毯子就像不经意间碰触到小狗兽人的脸蛋时那样,暖呼呼的。
意识还在慢慢模糊,鬼使神差的,特雷西的手指碰触到自己的通讯设备,拨通了萨缪尔的电话号码。
“…萨缪尔,帮帮我,”
“我出事了。”
你怎么样?你在哪里?对面沉默一瞬,声音带着颤抖。你知道你在的地点的名字吗?有标志性建筑吗?
“克里斯顿镇23号街,201屋再走一些距离有一个废弃房屋,我被埋在下面。”
话毕,特雷西嘴角勾起,溢出鲜血。
“我相信你一定会找到我的,小坏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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萨缪尔狠狠地双手钳住一块沉重的杂物,将其抛掷一边,肌肉猛地拉扯发出撕裂的痛,她毫不在乎,手掷,脚踢,用身子撞,直到最后一块杂物也落下,特雷西的身影出现在她面前。
看着特雷西惨白的脸和溢血的伤口,萨缪尔努力遏制眼中要溢出的泪水,在混乱的思绪中快速梳理出一条明晰的思路,她深吸一口气,努力让自己的声音保持镇静。
“你现在能站起来吗?我们去医院。”
特雷西被萨缪尔搀扶着缓缓起身,伤口的剧痛袭来,她依旧面不改色。走了几步后,她靠在萨缪尔肩膀上,紧绷的身子终于放松下来,她靠在萨缪尔身上,感受她的温度。心中的不安感和恐惧慢慢消失。
这就是太阳的温暖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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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的只是一点皮外伤,我没事,你别担心。”
“一点?”萨缪尔哼了一声,一只手拭去特雷西嘴角的血迹,“这种时候逞强的意义是?”
“真的只是皮外伤。”特雷西坚持着。终于,熟悉的酒精和消毒水味传来,她的意识越发的模糊,她只感到自己往一边倾斜去,微弱的说道,“萨缪尔…我…可能需要休息一下…”
“…特雷西?!”
黑暗夺取了特雷西最后一丝意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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过了不知道多久,四周的声音由无声变为有声,随着眼眸的睁开,光线也逐渐回到特雷西的眼中。
熟悉的酒精和消毒水的味道让她感到自己又回到了自己的岗位,只不过这次的身份有些特殊…特雷西的目光落在了趴在一边的萨缪尔身上。长时间的昏迷让她不知道时间过了多久,萨缪尔在这里守候了多久?她这么想着,旁边的小狗兽人的兽耳开始轻轻抖动,然后是含糊的轻哼,她抬起头来,和特雷西的眼眸对视。
两人一时竟无言。直到那只手落在萨缪尔的头顶轻轻抚摸,萨缪尔看到对面的人露出一个惨白的笑。“萨缪尔,谢谢你…”突然,她好像想起来什么似的,轻轻说道,“…对不起,让你担心了。”
萨缪尔会是什么反应,特雷西看着萨缪尔的眼睛,尝试从中捕捉到什么,试图揣摩她可能的情绪,在她的意识里,萨缪尔可能会情绪激动的告诉她不许再冒险了,可能责怪她又把自己弄成这么狼狈,萨缪尔是个情感丰富的女孩…
出乎意料的,小狗兽人只是看着她,神色柔和的握住她的手,声音轻柔。
“不,你不需要道歉,特雷西。你这次做的很棒。”
“下次遇到危险的时候,也要像这样向我求助,好不好?”
特雷西看着这个女孩,愣了神。小狗兽人温柔的笑着,她眼中的金色亮晶晶的,像是被太阳晒过的沙子,暖洋洋的。钴蓝色的夜空中倒映着两颗明亮的星星,特雷西回应了一个微笑。
“嗯,我会的。”
前序
“自那天起,一切开始发生了些不同寻常的变化。”
我是萨缪尔。
17岁,一个高三生。
由于父母常常出差,一年之间难以回家几次,为了让我得到更好的照顾,再加上一些其他的原因,将我送到这里居住。
疗养院的居室比我来到这里之前和父母住的两室一厅比宽敞了一些,也是两室一厅,除了其他的一些标配功能区,还有一间书房,供我日常学习用。在这里人与人之间相处比较和谐,邻里都会有所帮助。平常饮食包一日三餐,荤素搭配,可以自己随意选。
每天早上七点出去上学,下午五点回家,学习到十点左右洗漱睡觉,周内放学碰到猫猫狗狗会喂一喂,已经和那帮小家伙混熟了。周末会出去玩,范围大多数时候都是附近的公园。我在这样理想的住所已经居住了1年左右,偶尔有一些插曲,大部分时候都过着平平淡淡按部就班的生活。
本来以为日子就要这样一直过下去,直到我毕业去别的地方就读大学,或从事某专业,或等父母有时间照料到我的时候被他们接走,或自己有了房子之类。
我的生活却在某不寻常的一天,迎来了一个转折。
-
“所有居民,把你们召集过来,是为了商讨一件事。”
我是萨缪尔,17岁,高三生。
现在我被一个全体广播召集到了这个叫会议室的房间里,与此同时来的还有每户人家的代表居民。
此时在台上讲话的是莱伊迪,是暗夜派下来负责管理疗养院的人,平常负责一些琐碎事务。
暗夜是建造这所疗养院的一个组织,他们中的人主要负责医疗方面,少部分负责其他方面,具体少部分是什么方面,没听有人提到过。我只知道渡鸦是少部分的一员。
“近期,我们疗养院要来一位新的成员,但是目前已经没有多余的屋子为这位新成员准备了。我们这边的讨论是,让她和一位住民同居一室。”
“谁有意愿可以向我说明。”
一个声音从台下冒出,“那人的来头是?”
“是我们旗下工作的特雷西医生。”莱伊迪回答着,“她最近因为一些原因受了伤,要来这里进行休养。”
“如果有意愿,就向我这里来报名。”
“好了,散会吧。”
渡鸦走后,人群如同闹哄哄的马蜂窝那样窃窃私语起来,我置身于其中,只能在一片混乱中听到少数清晰的话语。
“你要收留她吗?”其中一个女人问一个女人道。
“怎么可能。”那个女人不耐烦的挥了挥手,“我自己家里照顾我孩子还有维持生计什么的就已经很麻烦了,为什么还要多加一个累赘?”
“什么破决策,让一个陌生人和我们一起住一个屋子,别扭不别扭?”
“而且…”另一边,一个人压低了声音。
“听说那个特雷西医生来头不小,她好像是隶属于【少部分】的人…干那部分职业的人,都不是什么好东西。”这个人说话的时候,眼神看向了在一边的莱伊迪。
“就是就是,哪天没准把自己命都搭进去了。”
“嘘!小点声,你不想过日子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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关于【少部分】的人的少许传出来的信息,以及这座疗养院里的人生活的真实面貌——不是愁于柴米油盐,就是进行排外。
这座疗养院里的人每天都是一副乐于助人的样子,邻里平常都会帮忙,但是对于前几天收留特雷西的事情,他们却逐个的推脱,逃开。
就像现在这样,莱伊迪已经收到了诸多拒绝信。
难道【少部分】的人真的如此的罪不可赦?或者说,这终归是嚼舌根子的人的闲言碎语?
“萨缪尔。”
直到莱伊迪叫我,示意我过去,我才发觉这个屋子只剩下了我们两个人,我应了一声,走向了莱伊迪。
“萨缪尔,关于特雷西的事情,我希望你能够考虑一下。”
我看着莱伊迪,方才思考的东西又一次浮现脑海,大概是关于【少部分】的事情。
“特雷西目前的伤势尚未完全恢复,需要休养一段时间。”莱伊迪继续说道,
“时间大概是一个月左右,这之后她便会离开疗养院。”
“目前你的住所是居民中最有所空暇的一间:一人拥有二室一厅。特雷西可以在另一个卧室居住,你们互不干扰。此外,你在日常生活中一些需要帮助的地方,特雷西也能够帮上你。”
“你的意见如何,萨缪尔?”
“我?”
实际上,我没有什么意见。
对于自己住所多一个人我也并不太介意,有时候一个人对我而言还挺孤独的。而且,我也并不觉得【少部分】的那伙人会对我有什么兴趣。
“我没什么意见。”
莱伊迪点点头,“谢谢你的理解。”
“明天下午五点半,特雷西将会搬来你的住所居住。”
莱伊迪走后,我也走向了自己的住所,开始收拾自己曾经少有关注的那间卧室。
还是有所期待的啊…
毕竟自此以后,就要多一个人一起住了呢。